连续17年蝉联第一的日本庭园,每一步都是画
在最近的宅家生活里,困在城市中可能比乡下要难熬一些,钢筋水泥的大小房间束缚了都市人的行动范围,儿时在乡间院子里奔跑的快乐又重回脑海中。如此想来,日本的庭园很是令人向往,被修剪为特有的形状的绿植与岩石、流水组成看不腻的景致,静谧的气氛中充满了禅意,在这难以静心的特殊时期来一场冥想,再适合不过。提到日式庭园,很多人第一个念头往往闪过京都的桂离宫,但这被誉为“美得让人流泪”的皇家庭园却在一个权威的庭园排行榜中屡屡落败于我们今天想要分享的足立美术馆——它已连续17年蝉联排行榜第一位,究竟有怎样的奥秘?
最美日式庭园排行
将足立美术馆评选为第一日式庭园的是世界最权威的庭园专业杂志《The Journal of Japanese Gardening》,它创刊于1998年,至今仍可订阅。这本杂志以造园及建筑技术为中心,介绍鲤鱼、盆栽、家具、意匠等庭园元素,定期对全世界范围内的日式庭园搜罗、调查,向西方世界传播日式庭院美学。每年,这本杂志还会举办几次徒步游庭园的活动,由日式庭园专家带领,参观旅游景点之外的私人庭园,感受游客很少见到的真正的日本。
2003年,这本杂志开始推出“最美日式庭园排行榜”,每年评选一次,足立美术馆在900多家庭园的竞争中拿到了今年的第一名,这已经是它连续第17年蝉联了。在最新的排行榜里,分列后四位的则是桂离宫(京都)、皆美馆(松江)、山本亭(东京都)、玉堂美术馆(青梅)。
这个排名榜从一开始就摒弃了历史名气这种固化的评选标准,根据气质和美感,由心而定。它打破了日本人对庭园固有的审美和观念,反而备受日本国民的关注。
庭园就是一幅画
日式庭园里最著名的那些大多坐落于京都,而足立美术馆特立独行地偏居一隅,地处岛根县安来市的古川町。这个小乡村曾因偏僻而交通不便,但事实证明,一个极致的作品可以超越地理限制而遗世独立,朝圣者反倒络绎不绝。这座“最美的日式庭园”让乡村的交通焕然一新,有了生气,如今只需在JR安来站乘坐免费接驳巴士行驶约20分钟即可抵达馆前,每年约有50万人来此参悟慢生活的禅意。
足立美术馆位于一片稻田与一座大山之间,足足占据了16.5万平方米的土地,把包括枯山水庭、苔庭、寿立庵、白砂青松庭、池庭、龟鹤(寓意长寿)瀑布六个共5万多平米的各式创意庭园囊括其中。足立美术馆还巧用“借景”的手法,将园外相依的青山借来与园内的造景融为一体,和谐共生。
足立美术馆内的游览大致按照苔庭、枯山水庭、变化的画框、池庭、活动的挂轴、白砂青松庭、龟鹤瀑布的顺序进行。
苔庭
苔庭是映入眼帘的第一个庭园,砂、石、苔、木这些枯山水的标配在苔庭里静静绽放,薄薄的青苔与细细的白砂石相衬,诉说着生机与枯寂的禅意,1339年建造的十三重塔就静立在古松中听禅。被铺成流线状的白砂石如流水,青苔之上白色的石块摞成灯塔的模样,俯瞰着身下的细流。
为了防止细绒的青苔被雨水冲刷走,苔庭地下还特别埋了黑炭块,小小心思,出乎意料。
与苔庭连在一起的是足立美术馆内的主庭——枯山水庭。“枯山水”在日式庭园中多见,是指一种小巧、静谧的微缩园林视觉,可无山无水,以石块替山,以砂石代水,栽种适量树木并加以修剪。这种庭园形式追求不繁复的简约之美,将佛教适度的精神境界蕴藏其中。
枯山水庭
枯山水庭中间有三块大立石,象征着崇山峻岭,意念中的瀑布从这里飞驰而下,汇聚成白砂暗喻的大江大河,一派河山壮丽的美好寓意在小庭园中四散开来。庭前是静雅景致,庭后是真实的山岭耸立,传统的枯山水与自然景色相映成趣。
若你正巧在雨后路过枯山水庭,还很有机会见到彩虹,一弯虹桥从水洗过的天空落至莽莽群山中,晕染了眼前诸物。当秋意渐浓,远山已是丰收的金色,园中仍一片翠绿,夹杂半点枫红,满园色彩,美不胜收。
变化的画框
从枯山水庭一路往前,便会遇上这“画框”,与馆中其他收藏不同,窗框与窗外景色组成的画框每时每刻都在变化,春有杜鹃夏有绿,秋有红枫冬有雪,当真如创始人足立全康的造园宗旨,“庭园也是一幅画”。这里让我下意识地想起了奈良美智的窗外四季,若有人能在足立美术馆内天天对着这样的“画作”,很难不获得些许艺术灵感。
池庭
继续前行,下一个庭园池庭与煎茶室“清风”正对。这个庭园引入了真实的流水,以石桥纵贯其上,水面如镜,池中倒影随波摇曳。和之前的庭园一样,这里也有白砂铺地,绿植掩映其中,景致丰富而有层次。
若等到下雪天前来,四下银装素裹,唯有水池摇曳着生机,水温如常,锦鲤在清水中摆尾前行,你很难忍住不赞叹。
从窗户向外望去,恰似一幅庭园画的挂轴,足立美术馆常用这样的景致给人柳暗花明的惊喜。
走到最后的庭园——白砂青松庭,这里反而是足立全康倾注心血最多的一个。
横山大观,《白沙青松图》,1937
白砂青松庭
白砂青松庭,以横山大观的名画《白沙青松》为灵感,并取名于此。如画中所绘,细柔的白色砂石在微微起伏的山坡上绵延,翠绿青松三三两两点缀其间,庭中唯有青白二色,却描画出远阔之景。
龟鹤瀑布
隔着庭园还可眺望到稍远处高达15米的龟鹤瀑布,白砂青松庭中的池水正是从瀑布中流淌而来。这个瀑布的灵感也来源于横山大观的画作——《那智乃泷》(馆藏),借景龟鹤山,从高处奔流而下,春夏之际带来汩汩凉意,秋冬之时映衬深山幽谷的风情。
庭园之中的人
当你步入庭园的那一刻,便已成为景色的一部分,看似是游人眼中一步一景,实际上人们行走的每一步也让静态的风景活起来。如果说观赏庭园的人是美好景致的点睛之笔,创造庭园的人则是庭园为何动人的深层奥秘。
每个进入足立美术馆的访客都会在这尊雕塑的指引下前行,这个指路的“明灯”便是足立美术馆的创始人足立全康(Adachi Zenko)。
1899年,足立全康出生在岛根县安来市古河町320号现今博物馆所在地的饭藏村,小学刚毕业,他就在父母的家庭农场里工作,做农活辛苦但收入不成正比,他就此决定从商。
14岁那年,足立全康开始用手推车从今天博物馆所在地附近的乡村拖运木炭到15公里外的Yasugi港口,将木炭卖给沿途经过的人,收入翻番的足立全康创办了第一家公司,他的经商之道也从此开始。
14岁的足立全康(中后)刚在公司营业时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他成为大阪的纺织品批发商,并且涉足房地产。等到积累了一定的财富,他开始满足自己儿时爱好绘画的梦想,收集了大量日本画家的作品,并最终成为眼光独到的艺术品收藏家。
足立全康也曾立志要建造一座日本第一的庭园,让欣赏自己收藏画作的人在最佳的环境中建立与画作的情感联系。1970年,足立美术馆在足立全康的故土上建成,最令人惊叹的是,设计这座庭园的不是当时盛誉加身的众多日本景观大师中的任何一位,而是已71岁高龄的足立全康本人。这或许也是今天我们走进足立美术馆里,能感受到人文温情的重要原因,这些庭园不只是建筑景观,更是一位老人毕生的艺术热情。
晚年的足立全康
1978年,当足立全康在名古屋的横山大观展览上首次看到一对六片屏风《秋叶》时,震惊不已,起初委员会不肯将这两幅作品拍卖给他,他曾在自传中这样写道:“就好像我一见钟情于一个被束缚的艺者,在定期见她的两年间,一直在商讨为她赎身的价格,终于等到这一天来临,却看着她在婚礼举行之夜逃跑。”后来费了很大一番力气,足立全康才将这两幅作品收入囊中。
让足立美术馆声名远扬的,除了庭园,正是其中收藏的横山大观的120余件珍贵作品,馆内还专为展览横山大观的作品而特别设立了“大观室”,甚至有人会打趣地将此地称为“大观美术馆”。
若说创始人足立全康是美术馆的一半灵魂,横山大观就是另一半。
横山大观
在明治维新及之后的百年里,日本开展了轰轰烈烈的新日本画运动,新派画家大胆借鉴西方的绘画方式,用色块代替墨线,用朦胧代替具象,在绘画的革新时期,力排众议,开启了日本画新篇章。被称为日本美术近代之父的横山大观,就是这群人的中坚力量。
横山大观似乎有无穷的活力,几乎单枪匹马地复兴了日本画,年复一年地创作出一部又一部杰作,这和14岁时将炭块拖到十几公里外售卖的足立全康有着某种相似性,二者都不受客观环境约束,通过创新的思维方式、深厚的创造力和无尽的活力闯出了自己的天地。
足立全康曾这样表达他对横山大观的欣赏:“对我而言,他所获得的认可是对他的长期以来个人信念的证明。简而言之,正是横山大观的思想和表达使他的艺术如此奇妙而独特。人们说这样的画家每100年甚至300年才出现一次。确实奇怪的是,像我这样的辍学者与如此出色的画家之间的联系竟如此紧密!就性情和对生活的态度而言,没有什么比让我像他更高兴的了。”
对横山大观的欣赏与心心相惜在足立美术馆的庭园中处处得见,除了白砂青松庭与龟鹤瀑布是从横山大观的画中得来灵感,茶室寿立庵在枫叶全红时也与横山大观的画作出奇地相似。
茶室寿立庵,馆中唯一一个可让游人赏玩其中的庭园
可以说,没有横山大观的画作,今天或许不会有这座日本最美的庭园存在。
创始人足立全康已离世整整30个年头,足立美术馆仍然有条不紊地运营着,这离不开最后值得一提的“背后之人”——馆内的每一位员工。每天早晨开馆前,所有员工都会全员出动,花1个小时的时间进行彻底清扫,而一个园林维护师,每天在维护园林上所花的时间甚至要在6小时以上。足立美术馆全年无休,工作人员也是365天无一缺席,就连下着暴雨的日子也会穿着雨衣打扫。
馆内的800多棵赤松,园林维护师们要一棵一棵进行照料,先对古树进行手工摘牙疏针,保证树形与叶态的完美,再用竹扫帚清扫树干枯皮,让赤松鲜艳的肌理呈现出来。这项工作在每年7月进行,工作琐碎,持续两个月之久。如果你细心观察,还会发现所有的赤松都是斜植于地面的,因为赤松往往生长于山体斜面,为了防止它们在这里因为垂直生长而痛苦,设计师做了小小的改变,庭园中的人真正把自己置身于一棵树的感受中。
足立全康在世时,每天都会亲自检查庭园,再微小的细节他也要亲自动手调整并告知园丁们。在他去世后,留下的不只是这座如画的庭园,还有对待所爱之物的极致用心,这种匠人精神感染了每一位庭园中的员工,甚至感染着与庭园只是打了个照面的陌生游人。
后来的人们意识到,足立全康想让我们在美术馆里遇到的不只是画作、庭园,还有人。他希望当我们置身于馆内,走到每个角落都会被美丽的事物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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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写至此,远隔千里的我仿佛也能感受到坐在长椅上静观落地窗外庭园景致的心境。在我看来,足立美术馆从它诞生之时,早已超出了园林、建筑的范畴,它有着不显山露水的生命力,就如同小说家所言:“山是有生命的,只是以千年万年甚至更长的时间为周期,而我们凡人难以察觉”。足立美术馆的生命就在白石砂海间缓缓流淌,看似静止,又暗涌着人生的禅意。
🔗 足立美术馆:https://www.adachi-museum.or.j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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